妳不可以沒有進步 /吳淡如

「我會打擾到妳嗎？」

正在家裡寫稿，妳打電話來，語氣裡帶著蕭瑟的氣味，我很快的就嗅到不太對勁的氣息。主持廣播節目一段時間了，對人類聲音裡的表情，培養出了一點直覺，像是一個格拉斯的調香師，很容易用鼻子捕捉到空氣中一毫的薰衣草、天竺葵或玫瑰香油的味道。

除了憑語氣感覺一個人的喜怒哀樂，幾乎可以用隱形的手去撫觸到那個人為防止心情宣洩而設的柵欄；去明白，他是不是真的這麼想；是不是故意壓抑自己的想法；是不是被敵意環繞；是不是只想發牢騷；是不是我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。

在家工作時，我一向讓所有會發出尖銳叫聲的東西閉嘴，只留下音樂。在略帶滄桑的吉普賽音樂旋律中，忘了關掉的行動電話響了。

「妳說吧。」我放下筆來。

「我……失戀了。」妳的平靜像湖面的水紋般脆弱：「也失業了。」

我也努力鎮壓來自記憶裡浮躁的不耐。

這不是第一次了。不是嗎？妳的問題，我真想說，即使好長一段日子不見，我也能知道大概的樣貌，只因妳自己並沒有改變。

「我的男友說，他對我已經沒有感情了，我應該挽回嗎？我每天還是打電話給他，對他說，謝謝你曾經愛我，我這樣委曲求全有用嗎？」
--沒有用。妳不如不打。免得他還認為妳在纏他。

「可是有人教我……教我挽回，叫我努力一點，也許還有機會。」
--妳認為呢？

「我也知道是沒有用，他接電話的語氣越來越不耐煩。我對他說，我好失敗，簡直活不下去了，他曾經滿懷同情的來看我一次，然後，又沒了，他說，已經沒有感情，要我想開一點。」
--妳要的是同情嗎？不然，不要乞憐，乞憐的人，求不到幸福，只會踐踏自己的自尊。

「我不要同情……難道沒有永恆的愛情嗎？」妳的情緒滿溢了出來。

妳問的是個「大哉問」的問題。我只能套一句赫曼赫塞的話說，世間有沒有永恆的愛情不是我們的責任，但把日子過好，不要讓情人感到精神上受虐待，才是我們應該探索的問題。不要把所有個人的問題都推給「概括性」的空洞話題。

天哪，仔細談下去，我才知道妳是如何「挽回」愛情。妳知道他的心已經不在了，便對他說，「我懷孕了，結婚好不好？」我以為，這種戲碼在連續劇裡才會發生。妳是個ＭＢＡ啊，誰教妳用這種方式套牢男人？

現在的男人可沒有「封建思想」，他覺得大家在一起，是你情我願，一聽到這樣的故事，他們便想辦法加速掉頭而去。一百年前有一位西方女作家曾寫道：「由於許多女性會貶低自我的價值，結果使所有女人都蒙受其害。」我們豈能再如此自貶？

‧ 勇敢把「自己」追回來

幾年前，我們曾住在同一屋簷下，而且還共事過，妳就是這樣的，像浮萍，「人家」說什麼做什麼，對妳都重要得不得了。妳不斷重複的人生問題，我已相當熟悉，感情不穩定時，妳像一隻在圓形的滾籠裡不斷奔跑的松鼠，越想找出路，越是筋疲力盡，陷入一片混亂之中。又像一只蛹，被自己吐出來的絲纏得太緊，根本無法脫出困境。

我不想再給妳安慰。雖然我知道，妳希望我叫妳，勇敢把愛追回來。但我說的是，「不愛，是愛情最大的癌症。」妳不擇手段追了回來，不過是更大的痛苦，對妳對他，只是兩相妨害。妳的朋友中，會陪妳大罵那男人不是東西的熱情分子太多了，不缺我一個啊。而我，只能說真話。

談完了失戀，妳的話鋒一轉，說到當初妳曾經洋洋自得進入一個知名公司，還是老闆看妳能言善道特別錄用妳，全公司少數高學歷分子的妳，做了兩個月又辭職了。主管罵我沒有sense，我實在混不下去……公司鬥爭很多……我想，做這個工作，即使再過五年，我也還是個拿幾萬元薪水的上班族，沒出息，算了。

這些年來，妳沒有一個工作超過四個月，用的都是同樣的辭職理由，也未曾得到任何老闆肯定過。因為妳看得太遠，對「當下」總是漠不經心。

誰不是萬丈高樓平地起的呢？妳偏把眼睛看到別人起好的萬丈高樓。

妳是Ｘ世代和Ｙ世代交接的人物，沒有Ｘ世代之前的打拚精神，又缺乏Ｙ世代想得開的自在，但這不可以怪時代。

當初從大學畢業，拿一萬多塊薪水拿了幾年，有時還拿不到薪水的我，從沒想過自己將來會不會有出息，走一步算一步，慶幸的是步步扎實，跌得鼻青眼腫，自己爬起來。風乾的淚水早已不留痕跡。

哪個公司沒有鬥爭，可是，鬥爭其實並不關小職員的事，我們得有置身事外的風度，否則這跟小時候左鄰右舍媽媽們的「鍋碗瓢盆蔥薑之戰」有什麼區別呢，不過是把同樣的行為模式換了地方進行？

我也不可能和妳一起罵你們老闆識人不明。以我們共事的經驗，我覺得妳根本是一談起戀愛來，就根本忘了誰付薪水養活妳，工作的事，早推到九霄雲外。

現代女人大部分不想再把愛情放第一位，但還是有些女人是這樣的，一談起戀愛就廢寢忘食，理所當然忘了周邊一切。

我不要再說了。時隔多年，妳至少應該有進步。

我們未必要在歲月中獲得些什麼，擁有多少，但不可以沒有進步，不能繼續讓曾經捲入我們的漩渦、把我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捲入，不能再讓同樣的石頭絆倒產生同樣的傷口，不能讓同樣的傷口因自己的疏忽而經年累月的發炎；沒有進步的人生，像一灘死水，只會積聚厭煩的蚊蠅；當妳厭煩了自己，如何能要求愛妳的人繼續耐心愛妳？
只有感到明天充滿希望的人，才能付出愛、吸收愛和擁有愛。

所以，妳不可以沒有進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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